姨姨天堂

我是社畜,为什么要讲道德

牙痛先生(八)

八点五,半夜抽风。喜欢he的朋友们可以当这里就结局了,可喜可贺



半夜里狂风大作,窗玻璃嘎吱作响,空气里弥漫起潮湿氤氲的水汽。A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却在被窝里碰到了一个同样温热的肢体。他无处安放的心跳这才一点点稳定下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度,带出了满腔的酸软满足。

 

从窗帘缝漏过的淡淡月光勾着B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似乎睡得不深,却不忌惮把这毫无防备的一面表露在他面前。A屏住呼吸,却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再靠近一些的心情。为了不要吵醒他,他甚至连后背都绷紧了,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人的动静……B睡乱了的额发黑白分明地流泻在枕头上,露出平日不得见的光洁额头与侧脸的流畅曲线,睫毛和眼皮被光晕和黑暗调和过的色彩罩着。他几乎感受得到细微安静的吐息,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刚知道亲吻那张因为自己变得湿润水红的嘴唇是什么滋味,听过它们抑制不住的喘息和泣音。那双平时拿着不锈钢刀、在琴键上跳跃的好看双手会被自己禁锢在头顶,弯折得腕骨突出、青筋崩出,在一次次浪潮的冲击中无力地用指尖轻蹭他的手心……

 

A的呼吸又发紧了。B的一只手搭在脸侧的枕头上,皮肤因为月光近乎透明,几乎一偏头就碰得到。他权衡再三,终于是经不住诱惑,过去轻柔地用唇尖吻了一下蜷缩的小指。然后跟个守着一山洞金子的守财奴似的躺下去,他心惊肉跳地看着B的眉头在睡梦中皱了一下,心想:我的天,该不是把他吵醒了……醒过来也好…我在想什么!这也太不道德了……

 

在他天人交战的祈祷中间,B的眼睫十分争气地只轻颤了一瞬,又恢复成安静平和的睡脸。A又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就在他要收回眼神的那一刻,一片光暗细碎的黑扑簌簌地一起晃动了起来---那个人把脸埋下去,忍不住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

 

A磨磨蹭蹭,别别扭扭地过去把他抱住了,整张脸在黑暗中红得要滴血下来。他手底下的身体总感觉温度比自己还要高一些,是一种熨帖的烫人法。A威胁似的收紧了臂弯,磨牙吮血地轻轻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还笑?”

 

B松松让他抱着,因地制宜地伸手揉了一把黑卷的头发。

 

“嗯,不笑,”他声音还发哑,寂静中连每个轻柔的音节都清晰可见,“做噩梦了?”

 

A本身并无什么负面的情绪,却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有些胸口发闷。他得寸进尺地吸了口气,鼻尖抵在肩颈一片温热光滑的皮肤里面,对方的手又在他背后胡乱抚了一把。

 

他梦见的是高中时的一个片段。面孔模糊的同班同学起哄笑着,教他说一些难懂的方言、骂人话,他直觉那些内容让人不舒服,只得不停往后退。课桌堆成的悬崖走到了尽头,空气一滞,那些人一片空白的脸上突然有了怒意。有人大笑,有人吼叫,四下窃窃私语:“好有趣!”“他听不懂?还是不会?”“也就是装模作样,要不怎不滚回去?”他一脚差点踩空,才发现已是到了山穷水复之地,他只有孤注一掷地跳下去。

 

就在这时候 ,他耳边传来了破风声。A又看到那只熟悉的白鸟,白影带着玉石俱焚的死意,四肢尽折地坠落下去……然后是一片淋漓的血红。一切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高中的时候……”他想了想,又语焉不详地说,“有个人从二楼跳下去了,也许是不小心跌下去的,都说不好。当时我恰好在现场,听见别人说:怎么会有人从二楼摔下来?……但我后来想:我不该站在那里,应当去和他一起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从未想过从二楼跳下过一次呢?”

 

B安安静静地支着手肘趴着,侧过来的脸上无喜无怒,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是一个十分适合倾听的姿势。他在这并不难堪的沉默中思考了一会,突然笑了。

 

“我上学的时候,”他说,“每天都梦想着刮台风…所有的窗户贴了封条,大门紧闭。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用跳绳把课桌绑在一起做成木舟,就坐在上面等待潮水淹过街道,填满所有的水管,直到上升到该有的高度……然后我爬上去把最高的窗户打开,让水充满整个教室,把课桌托举起来,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都好……”

 

“现在还想吗?”

 

“有的时候吧。”B眨了眨眼睛,触到他的视线才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现在不想。”

 

A学他的样子并排趴下来。他脸枕着枕头,看着那人有条不紊地讲一个天方夜谭的冒险计划,从未有过这样胸有成竹的自信,甚至让他相信这是一个激动人心,有朝一日总会实现的人生目标………好似他们今天晚上便是旅行前的一个不眠之夜,A感到心中某处就像被风吹满的船帆,填满了每一处叫嚣着不安的沟壑,甚至就要满溢出来。

 

“可是我也想,”他也笑了,“我要是当时在你身边,就把小卖部的饼干买空…多买一点,好塞到书桌里面去。”

 

“我还想过把全班的红领巾丢掉,”B依旧有些难以为情地弯着嘴角,不自觉地用指尖磨蹭被单,“不要SOS。”

 

“嗯,我们不要。”

 

A摸索着,闭上眼睛凑过去寻找他的嘴唇。他吻得非常轻柔,全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件事上沉醉至此,也感受的到B在努力尽量平和地全部接纳下来,天边有一线雪白的晨光亮起来了。不管这世界上再发生什么事情,陨石撞击地球,山巅倒塌,冰山消融……一切的一切都被绝缘在了一床覆在两个人头顶上的薄被之外,时间是会停下脚步的。

 

大约是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A发现自己拥抱着的那具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熟透的高热。他惊慌失措地跳下床去寻找温度计,烧上热水,翻箱倒柜地找齐所有的药片。B面色苍白,嘴唇是不正常的嫣红。A伸出手撩起他额前的发丝,又看到那条年代久远的泛白伤疤,此刻那片皮肤下仿佛流淌着岩浆,烫得他心头发慌。

 

“着急什么,”大约是看他实在是不经事,B低低地轻声笑,“好像你自己没生过病一样。”

 

A半蹲在床边的地板上,好似守护人造水槽里奄奄一息的人鱼。温度计的数字在眼前飘来飘去,他心烦意乱,感觉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滴一缕地在指尖流逝过去。B看起来十足清醒、非常理智,亮得吓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视线从他垂下的发梢、颜色特殊的虹膜、较亚洲人更显高挺的鼻梁一一轻轻滑落下去……A突然从埋着的臂弯里猛抬起头,眼睛里的神色在茫然中徘徊不定,说:

 

“要热水吗?”

 

B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就……”他伸手过来掖了掖被角,好像拼命忍着不和他再亲近一些,”…我再想想。冷不冷?有哪里特别难受?被子要不要再加一床?”

 

B脸上有着烧出来的奇异血色,这神秘的火焰仿佛一路燃烧到眼睛、双颊、嘴唇与石榴籽一样的白净齿列,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生长出一种谁也没见过的柔软诱惑。A鬼迷心窍,守在床边等待他想好自己需要什么,谁知这人凑过来,居高临下、如同挑选货架上的商品一样让目光在自己的五官上逡巡……然后轻轻咬了一口自己的鼻尖。

 

“………”A向后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地落荒而逃。他脚底打滑,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在B毫不掩饰的笑声中放声大叫,”…我去买药!!”

 

外面的雨下得遮天盖地,丝毫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A买来感冒药,小心翼翼地配合热水让他服下,然而那惊人的热度也迟迟不退。他只好在心底盘算什么时候雨小一些便带人到医院去,单调的水声冲刷着窗棂。又过了几个小时,B的状态变得十分古怪,他发现那人一刻不停地笑着。

 

他抓起一只垂在床边的瘦削手掌贴在脸颊上-----一样烫的惊人。A胡乱地握了一会儿,抱着它温度会消退下去的希望,沿着蜿蜒的青色血管亲吻,含混地说:“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B喃喃地说,睁开的眼睛却依旧看上去十分警醒,“外面下雨了?是刮台风吗?”

 

“是。等水位再上升一些我们就走,不用带东西,就我们两个,去哪里都行。”

 

B含混地笑,用可以忽略不计的力度摸他的下颌和嘴唇,声音十足温和缱绻。”不用啦,真的不用,哪里有那么大的雨?要是窗户开一点就好了,房间里好闷。”

 

他眼眸里有一种极其盛大的东西要分崩离析时的绚烂光芒。A害怕极了,本能地照着他的话去做,走去开了窗户,秋夜透凉的雨丝变成了绕指的冷雾。他打了个寒颤,又抱出一床被子来,然后自己也爬上床去,把那个人包裹在自己的怀里和两床棉被之间。

 

接触到他清凉的体温时,那个人绷紧的脊背才慢慢将力量消退下去。

 

他神智尽失,双眼茫然无焦,再也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温驯得像一头安乐死途中的老兽瘫软在人的怀抱里。半天以后才试探着轻声问:

 

“……火灭下去了?”

 

A收紧了臂弯的力量,慢慢地,慢慢的将脑袋埋在那条被汗浸湿的温热颈背中……

 

这一天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B吓人的高烧才消退下去,整个人仍然散发出一种疲软的热度。他就像受到什么召唤一样,突然吓得绷直了脊背,茫然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清明。他回身摸了摸A的脸,对他说:“我要回去了。”

 

“开玩笑!”

 

A难以置信,蹬开被子把他抱回来,觉得那个人来之不易的亲吻都带着敷衍。

 

“你发什么疯?”他小声说,“外面下雨,这么冷,这还发着烧……”

 

“必须回去。”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

 

B又敏锐地懂了他的玩笑话,笑得十分满足,他却咬牙切齿,第一次希望对方不要这样一副识时务的样子。

 

“真的,”他说,“必须回去。”

 

“我送你。”

 

“不行。”

 

“有什么人在?”

 

“没有。”

 

他神色认真,不像说谎。

 

“我不能一起去?”

 

“不能。”

 

“你再说一遍?”

 

“不能啊,真的不能,”那人又笑了,伸出酸软的双臂全心全意地抱着他,话语间毫无商量之地的阻隔又把他推开了,“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只有这个不行。”

 

A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也伸出双臂去迎接这个拥抱。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将他到骨头都浇透了,他就在此时知道如果这个人要孤注一掷的去做什么,自己是绝没有任何余地来阻止他的,但对方来拥抱他的时候,他又分不出一丝力量也将他推开,只好将这苟延残喘的处境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他心底有一束执拗的火苗冒出了头,身不由己地说:“我去给你叫计程车。”

 

当夜冷雨连绵,路灯的亮光在水渍里溶解揉碎,B坐在仿佛陈旧展览柜色泽的车窗玻璃里面,仿佛蜡做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气。A打着一把雨伞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水泊里映出一张同样苍白,面无表情的面孔,烧到尽头的烟灰掉下来烫着了他的手。

 

他等到凌晨,这中间并没有收到来自B的任何消息。无所不能的美梦只剩下一层泡影,世界并不会停下转动。又过了两天,A去辞掉了少年宫的工作,跑到B就职的诊所前踌躇不前。上次的小护士对他印象深刻,他却在她要喊自己的前一秒掉头跑走了。他有家,有积蓄,有值得牵挂的一切,却像条被主人抛弃了的狗一样蹲在自己家的大门口……电梯门开了又关,人们进进出出,然后有一双连缝合线都透着熟悉感的皮鞋停在A的视野正中央。

 

“我回来啦。”

 

B弯下腰冲着他笑,臂上好几个鼓胀的袋子晃荡着撞来撞去。他好像比往常又瘦了一点,双目明亮,黑发打理得焕然一新,整个人有一种在水里洗过的澄澈。

 

A晃荡一下,抱着他的腰拼命站住了,眼眶又酸又热。


他再没有任何梦寐以求的东西了。












评论(8)

热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