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天堂

我是社畜,为什么要讲道德

牙痛先生(八)

A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livehouse的。他失魂落魄,游荡在午夜光线冰冷的街头,像伪装的灵异照片里过度曝光的影子。舞台消失了,灯光消失了,喧嚣的狂欢不复存在,B再次消失得干干净净,连那个不速之客都不翼而飞,到处都找不到一点痕迹。他理应感到害怕,恶心,或者一些受到侵犯后更污秽的情绪,但是B亲吻他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地在大脑里回放,他这副梦游患者一样恍惚的姿态吸引了几个行人的注意,显然有人注意到了他脖颈上的淤痕,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显然皱了皱眉,飞快地扯着男孩的手走远了。

路边有一家便利店,他走进去,魂不守舍地要了杯热饮,把吉他放在脚下的角落里。里面光线温和明亮,放着欢快流淌的音乐,但座椅冰凉梆硬。A疲累到了极点,可他并不像回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不想走进温暖的床铺……不想停止去想B的事情,仿佛只要他闭上眼睛,停止思考,这个人就会伴随朝阳化为一捧泡沫。他过去的二十三年从未想过会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魂牵梦萦到如此地步,他本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人对一件事情执着的过程中受到的痛苦多过欢愉,那这执着多半也是该放弃的。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它们是两条遇到一个结点便会分道扬镳的轨道。当他遇到B以后,从前那个灰暗的世界就仿佛被一点点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鲜亮流淌的彩色。当第一个山顶洞人钻木取火的时候,千万年后这族群湮灭的未来也确实地被提上了日程,当时若有人大吼:这一切是无意义的!他难道就会停下动作,放弃去追寻那黑夜中迸发的晶红火星吗?

他这样枯坐着等待朝阳升起。天光大亮了,A依旧死死抓着杯子,后背僵硬地弓着,仿佛一只在蛰伏中流失生命的困兽。大约午后时他等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上毫不遮掩地写着B的名字。除去这聊胜于无的一丝遮掩,B似乎再不去做一些无谓的掩饰了,滋滋的电流声中流露出了几个音符。他简直是孤注一掷地抓住了它们,闪电般地拨通了那像是座机号码的八个数字。

A的确猜中了。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了。对面是个和蔼的女声,向他报了一所市内心理咨询室的名字,和他说:“请问您要预约哪个时间段?”这世界依旧有条不紊地转动。A查到了地址,那地方车程不远,却赶上了早高峰。他坐在颠簸灼热的车里,看后视镜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苍白面孔,手里抓着一瓶漱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内埋着焦灼和不安,欣喜若狂与举棋不定无比怪异又比例恰好地混杂在一起,却安静得像百年未曾喷发的火山。A的耳朵里有着轰鸣,还有一个声音无声大喊:去找他!什么都不要想,去找到他!

接待他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面孔和蔼的女医生。这房间不算宽敞,却能恰到好处地给人以安全感,阳光透过窗帘打出影影绰绰的圆形,圆形让他想起了舞台,月亮,被茶水润出一条光亮圆弧的杯底……女医生的身后不远处有一道门。门扉紧锁着,里面传出海浪一样温柔冲刷着的钢琴旋律。他在这样的守护中听见了自己心脏安然跳动的声音。

于是A说了许多事情。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被颜料水装满的肮脏杯子,液体毫不顾忌地向下奔流。那些经久不去的块状污渍依旧挂在杯壁上,他发了狠,要将它们剥离下来。当他与B不熟识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可以将这些东西发泄一样倾倒给这个陌生人。可当B成为了他不惜一切想要抓住的那一抹月光时,他便一次次不堪地逃走了。说出那些过去从不向任何人提起的细节时,他心中既惶恐又不安……A觉得人是困在一个个水潭中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大海中沉浮,有的人还在沙滩上流连,有的人已经走进了巨浪之中。可听别人讲述时往往只能瞥见一片掠影,他害怕任何人对自己讳莫如深的过去一笑置之,站立起的人永不会明白侏儒为何会困死在那样的浅滩里面。

我害怕!A说,我真的害怕。我知道人与人是必须要经过驯养与被驯养的过程。可我表现了一个别人所希望看到的特征,我这个人并不是仅仅由这一个特征构成的。有一天我渐渐打磨掉它,那么同样表现出这个特征的人会成为我吗?如果我不再以这样的一个符号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我就不再是我吗?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我,而这个特征消失的时候,我也就真的消失了。这种事情是正常的吗?

他想起狂热乐声中长久的沉默,在无数个抓挠自己喉咙中度过的夜晚……

女医生听得十分认真。A不希望她说任何话,他身体前倾,面孔上烧着过于兴奋的红。“但是现在不一样……不,不太一样。您听我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非常喜欢……”

钢琴声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个音符。

语言有无数种组合,近义词狂乱地在他脑中飞舞,却一个也抓不住。A语无伦次地重复了数次“喜欢”,几乎是惊讶地发现没有一个不进不退,能表现出相同含义的词语。门后也有一双耳朵再听,他从冬夜里两只香烟缱绻交缠的白雾说起。A想起B闪着鼠灰色微光的呢子大衣,林荫道上细碎的金影,在灯下闪着玉石般光芒的汗湿皮肤,光亮的金丝眼镜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A走到了那扇门扉的面前。他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门没有锁,极其乖顺地向后旋开了。就像是游戏通关后迎接主人公的奖励,B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凳上,指尖像结束飞行的蝴蝶一样落在琴键上,不再动了。他辨认出那旋律来自自己前天上传的《pilot》。A再无法把眼睛移开了,说:“我们走吧!”

B回过头来。有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的脸上闪过了因为混杂太多感情而古怪至极的表情,像是一种意料之内的极度惊愕,茫然又欣喜,它们来不及被辨认出便飞快地消失了。房间里没有拉窗户,暖阳颜色的窗帘猛地被风鼓了起来,仿佛即将启航的船帆。A伸出手去拉他,B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他没有来得及去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他走!再快一些!他们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一片寂静的咨询室,头也不回地奔下楼梯,两个身影渐渐缩小,汇进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女医生合上钢琴盖子,目送这场盛大的逃亡离她远去,将两扇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A的手心被不知谁的汗水打湿了。那片皮肉温润、柔软,底下包裹着纤细有力的骨骼。他此时产生了一个念头,仿佛只要还拉着B的手,他便能出走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遥远的地方去,永远地、再不停歇地走下去……他甚至认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赤红带金的火烧云自天际倾倒下来,在这个过程中,A没有一次回头去看他牵着的那个人,甚至没有交流过一句话。喧闹的行人和车辆渐渐远去了。黄昏彻底滑进一片靛蓝的时候,他们走到了江边,并排倚在栏杆上静静吹着风。

过了一些时间,是B先很轻地笑了一下,打破了这片沉默。他说:“太巧了,没来得及………”

A立刻便听懂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心中有一个他苦苦压抑的人形挣脱了束缚,跑出来大喊道:这已是没有必要了!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会认真听你的钢琴,没人知道那是怎样的苦心孤诣。有我一个便足够了,作为交换,你为什么不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呢?他吓得就要去咬自己的舌尖,说出的话便支离破碎了。

“没,没关系,”他说,“我知道…至少现在都知道了。我对钢琴没有研究,听了好多好多遍,简直不敢相信是我自己的曲子。你是怎么弹得那么,那么……好像从好久以前就开始……”

路灯逐渐亮起来了,B的眼睛变成了一种浓深的蜂蜜色。

“London bridge,”B慢慢地开口,“大约是你上高中的时候第一次投稿的曲子。像鸟儿一样,我印象很深刻,节奏逐渐加快的那一段副歌很难处理,还有间奏你揉碎的童谣和弦,我花了很多时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现得更好……”

那些深深浅浅的,蜜色仿佛潮水一样冲刷进他的视网膜深处,A头脑发昏,总觉得不敢置信。他努力握紧冰凉的栏杆。而B依旧在说。

“……那个时候你的许多曲子都喜欢用急速的鼓点和和弦,酣畅淋漓,足以让人忘记现实的一切,所以大家很容易就被狂热感染了。中间的那一首vice versa最受欢迎,我也非常喜欢,怀疑过很长时间钢琴究竟能不能表现出来,但是毕竟也没有其他可选……大约到再后面几年,虽然风格还在,但是有了一些变化。有种……”

他从没有因为个人的喜好,在自己面前对任何事物发表过这样长篇大论的见解,意识到这一点以后,B脸上浮现出一层遮掩的笑容。A的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他失神了:这个人在说的是我的歌呀……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呢,他一直在看着我……

“那我能问吗?”他抓紧栏杆的动作堪比抓住洪水之中的芦苇,“你喜欢吗?就是,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曲子?”

“都很喜欢,真的。不过有几首像是分水岭一样,最容易给人深刻印象…我记得是north oddity,从那以后主线都变得干净不少。主副歌的安排几乎也定型了一段时期,不过又绝不会被困死,让人很期待下次有什么惊喜。”

“我大学的时候想这样会不会能让乐队走得更远一点……”A结结巴巴说,“那,那usdom呢?我后面还写了一首对应的,反响不大好所以没有公开表演过,是……”

B胜券在握地笑了。他一向是过于谨慎内敛了,此刻站在良夜中暖黄的灯光下露出这样一个可说是意气风发的笑容,黑发白肤,好看得让人心惊胆战。那双唇张合着,细不可闻地说:

“我知道。Salt plug。”

A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像个抽中了全世界份额的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于是他猛地把头埋在手臂里,用发烫的脑门抵在冰凉的金属上摩擦,额发一塌糊涂。B在上面看着他笑,那视线又让他后脑勺也烫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A也笑了,脸红得一塌糊涂,疯狂地蹭卫衣的袖子,“这地方离我家不远。我晚上有的时候来走一走,发现江边的夜景好漂亮。那时候我就想,先白天带你去那边的花园---有喷泉的哦,还有个孩子在练小提琴,如果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一定要把这里留作长远一点的计划,这样就可以多让你过来几次。谁知道现在就什么都忘了….”

他整个人都要烧着了,无意识地去掏烟盒和打火机,百般曲折地点燃了。B的眼睛弯着,他没说话,就用那双被光染得比平常浅一些的眼珠盛着他的倒影。A本想为他也点一支,突然想起他生日那个滴水成冰的夜晚,两个人哆哆嗦嗦,拼了命一样把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职业原因,B冻僵的手指抖得几乎夹不住烟,他花了好几次才打着,晶亮的火星在黑夜中昙花一现便熄灭了。B连说了好几次不好意思,苍白的面孔上被冻出了赧然的红,他可能一向就没有抽烟的习惯,却一副既无助又期待的样子,始终在笑着……

当时是利群软红,现在是一支万宝路薄荷爆珠。他叼在嘴里咬破了,惬意地吐出大半清凉带辣的白雾,装作要分享给B一根的样子。那人不疑有他,非常有自觉地凑了过来,他却一下子坏心眼地拿走了,藏在身后,飞快地一伸臂把他困在了一方狭窄的空间里。

穷鸟入怀,便是如何也不会再放走了。

A心跳得如同雷霆战鼓,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见的澄明宁静。他伸出一只手,垫在B硌着冷铁的后腰上,。然后就这么缓缓地低下头去,慎而又慎地错开一个细微的角度,鼻尖相抵,呼吸交缠,把那一点清凉的余味贴着温热的缝隙厮磨着递了过去。

白烫的烟灰扑簌簌被风带走了。A依旧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手底下那一截温热的腰肢犹如风雨欲来前的白杨,那人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震颤着。

他贴在B的耳边,听见自己悄声说:“……要不要来我家?”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圆蛋作者,在还差三章完结的时候还有以下两点特性

一:没有决定AB的姓名

二:在本垒前甚至不知道谁上谁下

如果没有.....好巧哦,这可不就是有了(棒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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